【楼诚】子时过
6.挂帅（一）
轰隆隆的雷声，在灯红酒绿的魔都夜空骤然响起，不稍片刻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打在木格子窗上，沉闷而又哑重。
一如踏步在这秘密实验基地的江月明的心……满目疮痍不足以形容他所见的惨状，因为细菌感染被截下的肢体横陈在实验台上，隔着三米都仿佛能够清晰地勾勒出它们主人生前的惨状。
此处，人间炼狱。
江月明膝头一沉，猛地单膝跪地，好像身后有万千人压着他以至于他用尽气力都站不起来。不禁地，他想到了门口自称灵魂摆渡人的赵吏……摸了摸沉闷的胸口，他踉跄着步伐挣脱了身后撕扯着他的冤魂冲出了基地。
赵吏就站在雨中，撑着他给的那把黑绸伞，望着基地门口的眼睛即使没有任何光彩也流露出了七八分悲悯两三分担忧。
“噗嗤”，江月明只听得耳后一声，缠住他的那股力道立马消失，他一个踉跄冲出了大门跌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江月明抬头，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容，嘴角微沉敛去了几许涩然。“多谢。”
赵吏将头顶的伞偏向他，确保他整个身体都拢在伞下。听了这声道谢，轻微地摇头。“这里面被人布下了聚魂阵，怨灵无法超度，时间一长就变成了恶灵。你能出来本就是个奇迹，只是……”
“只是？”江月明不解，眼前之人明明是世外之人，怎么说话也会有顾虑？
“其实，能见到我的人寿数皆已尽。我以为，你出不来的。”赵吏的目光落在他的护腕上，蓦地恍然大悟。“去邪……你不知道它的来历？”
“不知道。”江月明见他肩头被雨水打湿，抬手将伞柄扶正，伞完美地挡住了两人肩头的雨水。“我还有多久？”
历经千年，赵吏带走灵魂无数，其中不乏看淡生死之人。却没有一人如江月明，可以如此平淡却满怀希冀地问他——还能活多久。
赵吏没有直接给他一个答案，只是缓缓道来去邪的来历。“深海有鲛陆有犀，鲛之筋犀之角，活煅而韧。取紫微转世生魂，两缕，铸器之基。二者合一入雪山之巅，吸月华，成去邪。”
江月明脸色煞白，双唇轻颤，吐出四个字。“刀山火海？”
“正是。”赵吏诧异于他如此能抓住一段话中的重点，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能以生魂铸成去邪，此人定然心性弥坚。折了轮回路也要伴你左右，为你挡煞驱邪抵生杀罪孽，委实不易。”
“如何能解？”江月明见他沉默，轻声一笑。“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能结必能解。你既知道，必定有法可解。”
“紫微转世为帝王，其魂不受诸界裹胁。去邪又为执念所成，除非他自愿离你而去，与你永世不再相见。”赵吏凝望着他的护腕，忍不住一声叹息。“你既不畏死，又何必管他？”
“他不是我，我可做之事他不能。”江月明捏着伞柄的指骨泛白，护腕紧贴着他的脉搏，如同在他心脏上裹着一层钢筋铁骨，将他护得滴水不漏。
赵吏直视江月明：你心疼他，在意他，何不让他陪你最后一程？
江月明淡然一笑：若是以他永堕轮回为代价，这份陪伴、如此情深，我宁愿从未拥有过。赵吏，我去为你破阵，你帮我送他离开。
好。
赵吏沉默地点头，尽管江月明掩藏得再好，他都能听到他的内心在流泪。为这一份迟到的深情，为这刚刚知晓的至死不渝。
“少主，基地被闯，是否派重兵包围？”小野在平沼秋次郎的住所已经等了十分钟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花开院的聚魂阵如果这么不堪一击，要她何用？”平沼秋次郎换上一身睡衣，往卧室走。对外面的一切混乱只字不提。
他不提，小野不能不说。
“和平饭店那边，山本先生……”特大爆炸，炸死的还是他们的帝国圣手山本浅冢，即使那是个假的，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问吧？
“管他去死。”平沼秋次郎给了小野一个任性的背影。
日本阴阳道，江月明早有所闻。他与日本人打了十来年的交道，交战之多不枚胜数，他是从尸海血山中爬出来的。
再度踏入阵中，江月明感觉空气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握着护腕。一股力量从他的掌心直达他的心脏……
——我此行凶险，你不必跟随。前路未卜，就此别过。海角天涯，各自珍重。
离别之际，张化桐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的他根本没有想过朝夕相处生死相随的人会丢下自己独自回东北，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前缘尽消一刀两断，他以为是这份感情走到了末路，张化桐回家不需要带着一个累赘。
那时他不是没有怨过，直到张化桐真的被日方暗杀……他接受了张化桐名为保护实则抛弃的事实，并且给自己找了个原谅他的理由——你看这个英雄，早算到了有危险，他为了保护我才没带我走。
只有江月明自己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否则，他不会跟秦弈好，不会愿意被秦弈养着，像宠物一样，一养就是这么多年。
就在十分钟前，他的心里依旧埋着对张化桐的恨。现在，他却宁愿张化桐是个玩弄他感情的负心人，也不要他如此在意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