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子时过
- 惊梦（一）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一声如银屏乍泄，念出了春意无限，道尽了百花争艳。
一把嗓子将人扯进了百花园林，座上一片喝彩声，鼓掌声更是连绵不绝，几乎冲破头顶的琉璃瓦直上云霄。
自然，也传到了包厢中看客的耳中。
“明长官，这倪老板的一把嗓子当真是惊艳绝伦，当得起这个。”梁仲春翘起了大拇指，表示对戏台上扮杜丽娘的戏子的推崇。
“你听得懂？懂戏么，呵……”明楼的目光从手中茶碗上漫不经心地移到了梁仲春的身上，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属下一不懂戏的都能听懂是个什么意思，这才证明人家唱得好啊。您说是不，明长官？”梁仲春腆着脸给自己挣颜面，对上司的讽刺一带而过。
“有事说事，少来这套。”明楼懒得和他周旋，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了那些黑活儿，他对此可谓深恶痛绝。
“属下可真是冤枉，知道您爱看戏，三越班一到上海属下就四处托关系弄了这么个雅座儿。属下所做全是为了……”
“哪个跟你说我爱看戏？”明楼不耐烦地打断梁仲春的话。
“阿诚啊。”梁仲春答得理所当然。
“他人呢？叫他进来！”明楼不悦地屈指，敲了敲黄花梨木八仙桌。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戏台上的唱词却硬是挤破这稀薄的空气叩击着人的耳膜……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您的秘书阿诚因为盗取76号情报于数月前被处决了。”梁仲春低着头，肩膀微不可见地瑟缩，却能承受着明楼冰冷嗜血的视线缓缓地掀起了眼皮。“您说了要正明家家风，特意亲自动的手，您不会忘了吧。”
梁仲春的声音仿佛是古老的魔咒，夹杂着戏台上惊梦的唱腔，让明楼如至冰窖。他置于膝头的手渐渐收拢，紧握成拳，那修得整齐的指甲一点点地抠进了掌心，直到指甲缝里渗出了血都不曾放开。
“明长官，阿诚的尸体还是您亲自吩咐属下处理的。说是属下与他私交甚好……其实我和他哪有什么交情？还不都是看在您的面儿上。不过属下也不是个小气的人，给他置办了一口好棺材，花了足足二十大洋……”
梁仲春喋喋不休地邀功，外面咿咿呀呀地继续着惊梦的唱段，两股声音夹杂着同时往明楼的脑门里钻，疼得他整个人都快要坐不住了……
“滚出去！”梁仲春刚走出包厢，明楼腿一软就从长凳上摔了下来。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心太痛，旁的哪里还在意得了呢？
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阳光好得出奇，一点儿也不像是五六月份的梅雨季节。
他穿着那身阿诚刚拿回来的黑色风衣，里面套着那套酒红色的西装……他把自己收拾得很好，一步步走向刑场，站到阿诚的面前。
“……”阿诚动了动唇，还没发出声音一抹殷红就印在了他唇角，鲜红的血不断地溢出。
他想去擦一擦，如同十多年前初次见他时那般，为他擦去这份狼狈、为他抹去这份疼痛。
可是十多年后，他却只能站在寸步之外，一动也动不了……
他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膛……
他的食指紧紧地抠着扳机……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松手，世上再无此人……再也没有一个用信赖的眼神时刻关注他的人，再也没有一个在无数黑夜里给他灿烂笑容的人，也再也没有一个生气时唤他先生、耍赖时唤他大哥的人。
“活下去……”
阿诚声音极其轻微，却像雷鼓一般砸在了他的心口，让他瞬间湿了眼眶。
“我陪你，等黎明……”
为了结束这漫长的黑夜，为了那即将到来的黎明。
他最终开了枪……
子弹沁入阿诚的心脏，在胸口绽放出一朵血红的花来。滚烫的血溅在了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的世界一片血红……
